蟬鳴和雷雨,還有那些曾圍坐在她身邊,一同躺在操場上睡覺,一起在避難的夜晚看到的八角星空,全都撲向了她。“拍下這張照片時,也就是在八角中學災區拉奏小提琴時,您在想什麼呢?”是啊。她接過那把破爛的小提琴,站在瓦片上拉奏時,在想什麼呢?裴羽昂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這個問題,隻記得展廳明亮,井然有序,一切都與記憶截然不同。一切都欣欣向榮。她的心終於稍稍落回原處,卻在此刻聽見一個熟悉到刻進骨子裡、又陌生得如...-
十年前的夏天,太陽炎炎地在天空綻開。
剛翻新過的教學樓盪開一股嶄新的氣息,正午時分,幾乎冇有人走動。
走在前麵的池懷璧馬尾紮得高高的,隨著走路一晃一晃,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。
裴羽昂忍不住輕笑了下,這無聲的淺笑卻正好被回頭的池懷璧看個正著。
“喂!你笑什麼!我警告你,這次是你走運,下次小提琴第一名肯定是我的!”
裴羽昂看著她狠狠地瞪眼,卻隻覺得像隻可愛的河豚,連忙答了聲好。
“好什麼好……蠢死了!”池懷璧更氣了,嘀咕著甩過了頭。
江沂市要從各中學裡選拔樂團,看得出池懷璧比她更嚮往這個首席小提琴手,但無奈在選拔中輸給了她。
縱使屈尊第二的池懷璧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,但市裡的頒獎儀式還是得參加。
裴羽昂跟著河豚池懷璧走到了禮堂門口,卻發現裡麵不止在準備她們的頒獎儀式。
池懷璧想一把推開禮堂大門,卻先被身後的一隊人給搶先:“不好意思,麻煩讓一讓啊。”
裴羽昂望著一列被推進禮堂的頒獎花架,上麵印的條幅不是小提琴,卻是物理競賽。
“物理競賽……我知道了!是秦子鈞、是秦子鈞啊!”
池懷璧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,一把推門跨進禮堂,指著台上大聲說。
“什麼?”
裴羽昂一手幫忙按住了沉重的禮堂門,一邊不解的隨著她的手指望去。
頒獎台頂上的燈光洋洋灑灑的落下,給站在正中間的少年身影鍍了一層光影。
那個被稱作秦子鈞的少年敏銳的發現了指著自己的她們,卻隻是笑笑,彎腰接過獎盃,繼續彩排。
“這次全國物理競賽,我們市隻進了秦子鈞一個!”
裴羽昂從旁邊池懷璧的講解中回過神來,配合的點了點頭。
“你認識他?”
“秦子鈞誒!誰不認識!長得帥、性格又好,我之前問他借的筆,現在每次物理考試都用!”
裴羽昂跟著池懷璧往禮堂裡走,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笑了一聲。
“我好像……確實見過他……”裴羽昂低頭思索。
池懷璧聽了她的話,卻像見鬼一樣看著她。
“裴羽昂,我們就在秦子鈞隔壁班,你彆說你對他冇印象!”
還是有印象的。
應父母要求,不參加早晚自習,而是在家找老師輔導的她,總是在早飯時間才踏進空無一人的走廊。
也因此總是遇到那個忙碌的少年。
不愛繫上校服領口的釦子,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,總是從領口斜斜的滑在外麵。
第一次遇到他,是在走廊拖地,高瘦挺拔的男生彎著腰,利落的把拖布一直堆到她的腳下,脖子前垂下的玉,在空中晃啊晃。
少年見到眼前驀然出現的一雙白色帆布鞋,也不驚,抬頭望望愣住的裴羽昂,掀起一個漂亮的笑,然後掉頭繼續拖地。
第二次相遇,他主動打了招呼。
那天清晨陽光依舊很好,他站在開了門通風的教室裡,按著抹布擦黑板,很漂亮的側臉線條,在柔和的光裡彙成一道。
裴羽昂路過他們班門口,被這道光吸引,下意識轉過頭去看。
也剛好轉過頭的男生,性格很好的揚起手笑:“早。”
裴羽昂怔了一秒,也彎起唇角:“早。”
原來這個被稱作秦子鈞的男生,總是這麼忙碌。
裴羽昂跟在池懷璧的身後站到了領獎台上,聽著前麵領著秦子鈞一行人彩排的教導主任老徐指點江山。
“子鈞啊,你這次可替我們八角中學爭了個大光,你就站中間,然後舉著這個獎盃……”
一道聲音卻從那邊傳來,打斷了老徐的絮絮叨叨:“抱歉老師,我個子太高了,站中間好像有些奇怪,要不然我還是按身高站在旁邊吧。”
看著秦子鈞徑直走到一位矮個女生的旁邊,池懷璧猛地一握拳:“不愧是我偶像!太有風度了!”
被打斷的老徐有些意猶未儘,但也冇有反駁秦子鈞,悻悻揮了揮手:“唉,行吧!隨你!”
話畢,指點未遂的老徐又笑眯眯地轉頭來到她們這裡,直奔裴羽昂。
“羽昂啊,這個……這次樂團選拔,市裡都很重視,你能當選首席小提琴手呢,我也是相當放心的……不知道令尊令堂那邊滿不滿意?記得替我向他們問個好,啊!”
最後這一聲啊,老徐加重了語氣,然後親切地摸了摸裴羽昂的肩頭,才轉身慢悠悠下台。
老徐一走,空氣卻陷入了詭異的安靜。
方纔輕鬆的氛圍被僵硬複雜的沉默代替。
裴羽昂像捱了一個火辣辣的耳光,幾近耳鳴。
她知道池懷璧在想什麼。
難道這次被選中做首席小提琴手,是因為她那在教育部工作的父母嗎?
池懷璧的臉一陣白一陣綠,一向性格坦率直爽的她卻突然說不出話來,半天才憋了一句:“切,我早該想到的。”
裴羽昂動了動唇,問她:“什麼?”
那邊的彩排老師揮了揮手,喊她們上台。
池懷璧冷冷瞥了她一眼,丟下一句話轉身上台:“琴拉得好,也不如生得好!”
裴羽昂望著此刻已然拒她於千裡之外的背影,入墜冰窟。
這種渾身冰冷的感覺,也不是頭一回了。
難道那些從白天練到黑夜的日子,都抵不過她父母的身份嗎?
後麵是如何領的獎,如何拍的照,如何接過那個燙手的獎盃,裴羽昂都記不太清了。
最後集體照大合影的時候,渾渾噩噩的她隻覺得肩膀被輕靠了一下,恍如夢中的感官才猛然複活。
裴羽昂怔怔地轉頭望去,就見旁邊高高的站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,領口依舊冇有繫好,一塊玉滑在鎖骨前。
秦子鈞低頭對著她,笑眼彎彎,漂亮的眼睫在眼下投映出一片陰影。
“原來你是首席小提琴手,恭喜啊,我聽到過你拉琴,拉的特彆好,實至名歸!”
實至名歸?
裴羽昂第一次從彆人口中聽到這個詞,實至名歸,原來這麼動聽。
-靜的臉,他對著她搖了搖頭:“讓我們男生去吧。”說完,秦子鈞無聲地鬆開了她衣角,然後越過了她,大步往前走去。幾個男生眼眶含著淚從地上站起來,義無反顧的加入了他們的隊伍。秦子鈞剛邁開幾步,就被身後一個顫抖的聲音叫住。“秦子鈞!”他有些怔然的停下腳步,對這一聲清澈而堅定的呼喚有些陌生。這是裴羽昂第一次喊出秦子鈞的名字。秦子鈞回頭望去,在夜間的操場上,渾身沾滿塵土的女生紅著眼眶,眼神堅定,身後是一片已經坍...